日本演員是一群沉默的朋友
B:影片前半部分是群像式的,但到最后,就變成了多線的主角。日本軍官角川成為貫穿始終的一個人物,為什么這條線索這么清晰?
L:我們得有一個機會,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待南京大屠殺,這樣我們才不會沉迷在自己的一種苦痛、吶喊、呻吟中。70 年以后,我們得拉開一個距離,去反思這件事情。關(guān)于角川,我同意他是貫穿始終的,但他和其他人在我心目中是等同的。從創(chuàng)作技巧上來說,故事需要由一個人串著——從他進城到他出城。有了這個,對我寫劇本也比較方便。但是有了這個視角后,我覺得觀眾第一次有機會可以從我們對手的角度去感受這場戰(zhàn)爭了。
B:有些觀眾覺得日本人的戲偏多,有些刺目。
L:令人刺目的日本人的戲,其實只占整個影片的四分之一。才四分之一!如果說你連四分之一注視我們對手的時間都不肯給的話,那不是我的問題,是我們觀影習(xí)慣的問題。在這樣一部講南京大屠殺的電影里,日本人只有這些戲份,難道還有問題?我覺得這個挺正常的,現(xiàn)在社會都發(fā)展到這個程度了,居然還有人如此敏感,拼命要給這個片子找碴。
B: 影片貫穿始末的日本兵角川的表演很到位,你是怎么找到他來出演的?
L:劇組在東京找了100 多個演員給我面試。我們當(dāng)時15 分鐘見一個人,高密度地在那里見,見得有點頭暈眼花。第一輪見到他的時候覺得他很蔫兒,但是我問他,你有什么愛好?他說:喝酒。我特別喜歡這個答案,因為我也很喜歡喝酒。我問:怎么喝呢?他說:收工了去喝酒啊。我問:你會不會喝醉了躺在街上被人拖走?他說,真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他的回答都很坦誠。因為我不喜歡跟我裝的人,我喜歡這種回答問題的方式。因為我也曾經(jīng)喝醉過躺在街上,騎著自行車,就在新影廠的門口,自己就倒下了。那時候心里還挺美的,就躺在地上,后來睜開眼睛才發(fā)現(xiàn),天亮了,兩邊都是公共汽車開過了,才趕緊爬起來回家去了。
后來就回到北京然后確定演員,他后來就定下來了。他定得比較晚,因為他不是我第一批就很想要的演員,但因為種種原因,答應(yīng)的人沒有來,但是我還是很慶幸最后用了他。他不是很有名氣,算是日本的二線演員,但是最后預(yù)演的時候大家都覺得特別合適。
B:劇組里會不會經(jīng)常處理兩邊演員的一些矛盾,偶爾一些情緒上的?
L:不是很多,總的來說很少,日本演員很沉默,他們不給你惹事,拍完就安安靜靜地回酒店,然后去吃飯,回來,都是安安靜靜的,從來沒聽過他們在走廊里嚷嚷之類。所以,我們經(jīng)常稱他們是一幫沉默的朋友。
B:民族情緒是很敏感的話題?墒呛芏嗳藭耄(dāng)日本民族還沒有進行整體反思的時候,創(chuàng)作這樣一個個別的人物,中國觀眾會信服么?
L:我不擔(dān)心,這個電影其實是在講戰(zhàn)爭本質(zhì)的事兒,并不僅僅在講南京大屠殺。它以這個城市作起點,但終點是在講人和戰(zhàn)爭的關(guān)系。
我覺得我們對南京大屠殺有太多口號和符號化的理解,沒有太多人真正地進入到歷史的資料中,或者說真正把整個史實梳理出來?谔柦鉀Q不了任何問題,南京大屠殺研究70 年了,我們有沒有讓這樣一個事件去征服世界?其實是沒有的。
大家都很清楚,盡管國內(nèi)所有人都接受這個事件,但如果不是張純?nèi),絕大部分的外國人是不相信它的。因為我們在講述這段歷史時,過多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我們會把它講成一個個案,這個個案的原因是日本人特別仇恨中國人。如果把一個屠殺行為解釋成一個個案,簡單地把原因歸納為日本人仇恨中國人,這個結(jié)是一個死結(jié)。
我想,當(dāng)我們從日本人這個角度出發(fā),也許可以對戰(zhàn)爭和它的制造者有一種更新的感受。在影片里,我們把這個日本人還原成了人,他是個普通人。正因為普通人做了這樣的事情,才更可怕。你把他們都妖魔化,貼上天生殺人狂的標簽:長著犄角、拿著叉子、提溜酒瓶,見婦女就淫,見人就殺,完全沒有理喻。如果一個軍隊全部由這些人組成的話,那倒也不可怕,因為那是一個特定時代的特定產(chǎn)物,只要消除這個時代,消除這個武士道精神,就不會有戰(zhàn)爭。而當(dāng)普通人被用國家利益等東西武裝起來,構(gòu)成一個戰(zhàn)爭機器的時候,他們能做出的事情,其實才是最可怕的。
B:影片里也提到了拉貝。相比即將公映的《拉貝日記》,你怎么看待他在這場戰(zhàn)爭中的作用?
L:我個人很尊敬他,但他不是我這個電影想講的主要人物。你講南京,不可能回避拉貝。他救過人,但是他中途也走了。我沒有夸大他的作用,也沒有抹殺他的作用,我覺得他在電影中的戲份和空間是比較合理的,基本上代表了我對他的歷史作用的一個判斷。我們要感謝他,但整個南京大屠殺是日本軍隊和中國人民之間的,我們付出了30 萬人的生命,而他們實施了這么一次屠殺。在我們的這段歷史中,可能90 頁是在中日之間,剩下的10 頁才是給外國人的。
B:據(jù)說這部影片前前后后拖了四年,遇到很多問題,這些問題其實媒體也都看在眼里,本來要上映應(yīng)該你可以輕松一點,結(jié)果你說像上刑場一樣,為什么呢?
L:就像你說的,各種聲音讓你也跑不掉了,在中國,偏激的民族主義者老是干一件事,就是用民族主義情緒殺人,在一般的國家民族主義者還有其他情緒,都是你嚷嚷你的,我嚷嚷我的,但是在中國他們有時會打著一種旗號,喊著一種口號,來搞迫害。不過,我現(xiàn)在也不緊張了,哪怕是萬箭穿心我也可以把它變成草船借箭。讓它成為自己對真理的對現(xiàn)實的一種收獲吧。
B:也有人反映說你這部電影的缺點可能是線索不夠明朗,可能個別地方能夠再精簡一點,不知道你是不是贊同?
L:我是不太贊同的,因為我們就是要拍一個一個的個體 ,而且沒有必要把它們聯(lián)結(jié)在一起,因為它也不是一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經(jīng)典的故事片,如果用傳統(tǒng)的故事來表現(xiàn)的話,可能也沒有那么大能量去介紹這么多中國人。我其實是用了另外一種角度,不同于傳統(tǒng),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B:不過這兩年你的片子《可可西里》《南京!南京!》都算氣勢很宏大的,很關(guān)注人性的東西,其實做這種片子的導(dǎo)演真的很少了。你接下來還會往這個路子上走嗎?
L:接下來,我也不清楚了,那要看大家是鼓勵我多,還是打擊我多。打擊得要是太不著調(diào)的話,那估計我就直接就投降了,就有可能去拍商業(yè)片了,哈哈,如果鼓勵多點的話我就堅持繼續(xù)做。
B:你拍這樣的片子,個人回報并不高吧?
L:沒什么回報。那天上海曹可凡給我做訪問時,我告訴他,我現(xiàn)在都要租房子住呢。他也不相信,F(xiàn)在電影要上映了,我導(dǎo)演費也還沒拿到呢。雖然在簽約的時候說,這部電影公映前就能付我錢。
B:導(dǎo)演費是不是要等票房然后一起給你呀?
L:合同不是這么簽的,哈哈。合同應(yīng)該是說上映前給,現(xiàn)在看來要等上映之后再說了。
2009-05-07 總第 33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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