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網3月28日電 李銀河,著名的社會學者,作家王小波的夫人。夫妻兩人曾有過甜蜜的愛情,共同前進的事業(yè),然而,1997年王小波心臟病發(fā)猝死,永遠離開了自己的愛人。6年之后的今天,李銀河的生活又是什么樣的呢?
日前,鳳凰衛(wèi)視對這位堅強的女性進行了專訪。李銀河回憶起她和王小波一起走過的日子。
故事從1977年說起,當時王小波還是北京西城區(qū)半導體廠的工人,正在準備高考,卻開始展露他非同尋常的文學天賦。他的一部手抄本的小說《綠毛水怪》在朋友圈中廣為流傳。那時的李銀河剛從山西大學歷史系畢業(yè),分配到光明日報社工作。她與這部小說的意外邂逅,就順理成章成為二人相識相知的序曲。
李銀河:當時心里好象心弦就被撥動了一下,覺得跟這個人早晚得有點什么關系。真的,會有這個感覺。
主持人:那后來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一種什么場合呢。
李銀河:第一次是我的一個好朋友,就是我在他那看到《綠毛水怪》的那個朋友。然后說是上他們家去看他爸爸,王小波的爸爸是人民大學的一個哲學教授,當時那個人喜歡哲學,所以他說去走,咱們去請教請教王方名吧。然后其實我當時留了個心想看看王小波了。
主持人:然后第一面呢?
李銀河:第一面反正覺得,這人長得夠難看的,只有這感覺。
主持人:他對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呢?
李銀河:好象他沒怎么跟我說吧,反正后來不知道怎么就,他就去找我去了。
第一次見面后,王小波便開始尋找各種理由與李銀河相見,愛情由此激蕩。
輕寒輕暖,兩兩相伴,李銀河和王小波度過了戀愛中一段最美好的時光,轉眼,王小波面臨高考,短暫的分別中,信成了唯一的通話方式,王小波說,我們好象兩個小孩子,圍著一個神秘的果醬罐,一點一點的嘗它,看看里面有多少甜。
大量通信的同時,王小波也做了必要的復習,并順利通過了高考,成為人民大學貿易經濟系78級的學生。1980年,李銀河與王小波喜結紅鸞,玲瓏塔下,巷陌人家,無處不見他們的身影。但此后李銀河卻突然做出一個決定,赴匹茲堡大學深造,主修社會學。于是,在王小波畢業(yè)留校任教不久,李銀河便去了美國。
主持人:你是什么時候決定要到美國去上學的?
李銀河:在1980年夏季,有一個社會學的夏季講習班,是費孝通舉辦的。當時我參加了這個研討班,當時就覺得喜歡,喜歡社會學,后來就去找他,就找他聯(lián)系,這樣去的。
主持人:那時候決定要到國外去念書,你們之間是怎么商量的,因為這一下就分得更遠了,時間可能跨度更長了。
李銀河:對,當時想的就是盡量地快點讓他過去。但是結果還是分了兩年?赡芤沼幸恍﹪业臉藴,早都離婚了。三個月不在一起就離婚了。中國人的忍耐力還是比較強的。
兩地相思,萬重煙水,脈脈人千里。在李銀河最初客居他鄉(xiāng)的日子中,過分的壓力和孤獨使她寢食難安,兩年之后,為了能一起生活,王小波從學校辭職,并同樣考取美國匹茲堡大學,主修東亞研究,二人異國相聚。
主持人:后來他是又過兩年以后到的美國。
李銀河:對,過了兩年。
主持人:當時他打算就是一方面你們不能分開時間太長,再有他決定要到美國去學些什么呢?
李銀河:其實當時也沒什么特別明確的,就是只要能去,能在一塊就好。所以也沒太注意挑什么專業(yè)。當時他念的是東亞研究,匹茲堡大學的東亞研究,人家給他免學費,但生活費就是我的。
李銀河以她女性的細膩,一手包辦了所有柴米油鹽的生活,與此同時,她和王小波還用很少的積蓄,在美國本土以及歐洲四處旅行。這段美麗的往事,點點滴滴,都深深地留在李銀河的記憶中,歷久維新。
主持人:你們在美國四處去玩兒是采用那種自助旅行方式嗎?
李銀河:頭一次是我們開著自己的一個破車,一個特別老的一個老福特,然后到佛羅里達去玩兒,這是第一次,第二次我們就想了個辦法,從東海岸到西海岸送車。就是你加入它一個好象汽車俱樂部似的的組織。那里面經常有人會委托別人把車從東部開到西部去,沿途這車就歸你用了。
主持人:我覺得特別逗,他說,我開車的時候,我老婆坐我旁邊,就跟我說向右向左,然后我腦子里反應的就是陳獨秀、王明。我覺得那個就是一個。
李銀河:這是夸張,這是想說左和右的問題。不過他開車是夠嗆。不過,我們還是幾乎轉遍了全美。
主持人:我就記得王小波寫的那句話,他說在所有的窮人當中,窮學生是最理直氣壯的,因為前途非常的光明。
李銀河:對,我們還去歐洲玩兒嘛,后來想起來還是非常好的,我們能一塊去到那些真正美好的地方去看一看,還是挺值得的。
主持人:那時侯他已經大量發(fā)表東西了嗎?
李銀河:他一般的都是壓箱底的,都是寫出來先放著。我覺得他在這方面很從容,不是很著急的。我也覺得是好東西的話,真的用不著著急,咱們一般人都是常人,他是天才,我是這樣看的。
主持人:是什么讓你那么確定他是一個天才?
李銀河:我覺得其實就是從他寫的東西里面,就是如果有一點文學鑒賞力的話,就會看出來他的程度吧。
主持人:你們那時候沒想過要孩子嗎?
李銀河:商量過,不想要。
在美國的這些自由自在的日子,成就了王小波的一部著名小說《黃金時代》,同時李銀河也開始出版她譯著。1988年李銀河獲匹茲堡大學博士學位,王小波獲碩士學位。這之后不久,他們便回到了祖國。
主持人:回到北京是在哪一年?
李銀河:1988年。
主持人:88年,當時你們就覺得在美國反正我差不多該看的也都看到了,該經歷也都經歷了。最后的事業(yè)可能生活還是在北京,在內地。
李銀河:我對美國的生活不是太喜歡。就是我的印象里,美國人就是掙一筆錢然后把它花完,花掉,然后這一輩子就過去了。
主持人:美國人的生活只要是按常理走,不太出大格的話,從最初看到最尾什么樣你都知道。沒有任何的驚喜。
李銀河:對,反正是我覺得生活如果是這樣的話,真是挺可怕的。
兩人回國后,李銀河潛心研究,把重點放在同性戀,性,婚姻家庭等問題上,并開始出版她的著作,王小波則分別在北大和人大擔任講師,余暇,還會幫李銀河一些忙。
主持人:回到國內以后,你們從什么時候開始一起,有一些這方面的共同的研究的工作。
李銀河:其實我們還是各干各的為主,但是就是搞同性戀研究的時候,我其它研究都是自己做的,找一些其它的幫手,然后同性戀研究呢,有個別的特別年輕的男同性戀,他們不愿意跟女的談,這個時候王小波就上了,另外他還跑去拍了一些照片,上公共廁所什么的。
主持人:你的思想是不是也屬于比較前衛(wèi)的?
李銀河:我的思想肯定挺前衛(wèi)的啦,F在,我恐怕是有前衛(wèi)的名聲的。
主持人:但其實呢,其實也是比較傳統(tǒng)的,只是在學術領域你屬于比較前衛(wèi)。
李銀河:對,我是理論和實際脫節(jié)的。后來人家有一次說,不是搞性(研究)嗎,然后有一個朋友轉告我的,他說有一個人在兵團認識你,我說是嗎,他說了半天我也不知道是誰,他說的也就是李銀河這樣的人,才能去搞性(研究)。因為她太,就是太,就是很老派的,就是在行為中,是非常傳統(tǒng)的。
主持人:對,因為你看國外的,是法國的,包括美國的,也是研究性方面的那種專家,他們出的書都是寫自己的那種自身的體驗,那就屬于把實踐跟理論是結合在一起的那種。
李銀河:對,有一陣這個女性主義是挺講究這個的,就是身體的寫作,用自己的體驗來寫作。人家這也是一種流派吧。我可不是這樣的人。
主持人:完全脫節(jié)。
李銀河:我覺得脫節(jié)也挺好的,這有什么呢,就是對它做一種純學理的探討。
主持人:那也可能從更客觀的,更中立的那種角度去看。
李銀河:對,自己攪到里頭,有為自己辯護之嫌,對吧。你比如說我研究賣淫,我不能自己去體驗一下吧。
在李銀河的事業(yè)蒸蒸日上的同時,王小波的第一部小說《黃金時代》也在香港出版,但其后的工作卻并不順利。
主持人:王小波從什么時候開始發(fā)表小說和雜文散文的?
李銀河:最早實際上第一本小說是香港出的,一個很不知名的一個出版社,而且我記得他們還非得要把那名字為了好賣,非得改成叫《王二風流史》。
主持人:本來應該叫什么呀?
李銀河:本來叫《黃金時代》嘛。后來就在臺灣得獎,得獎以后,咱們大陸出了他第一本小說集。當時在大陸出他的書還是比較困難的。
主持人:因為什么呢?
李銀河:因為性呀。就是他對性有一些很直白的描寫。觸犯了當時的某些尺度。
主持人:那有沒有要求他比如說做一些適當的修改?
李銀河:幸虧沒有,我覺得如果要堅持讓他改的話,他恐怕就寧肯不出了。
1992年,王小波從人民大學辭職,開始職業(yè)寫作生涯,并完成了大量文學創(chuàng)作和電影評論。他為張元寫的電影劇本《東宮西宮》甚至榮獲國際電影節(jié)的大獎。然而李銀河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她這個總是充滿活力和樂觀精神的先生,卻有著非常嚴重的心臟病。
主持人:你覺得他身體一直都好嗎?因為我看他那樣子是挺健壯挺結實的。
李銀河:是呀,就是在好象是96年,還是95年的時候,我們還徒步爬上泰山呢。當時我都不行了,他沒事兒,所以一點也想不到他會有這么嚴重的心臟病。實際上他小時候,他知道他那個嘴唇挺紫的,他說從小就有點那種叫做“二間瓣閉鎖不全”吧,什么的。后來我還說我說你得看看去,他說一直是這樣,好象沒事。
1996年,李銀河去劍橋做訪問學者,在機場與王小波道別,然而這一次卻是永別。
主持人:那年你是要到倫敦去講學是吧。
李銀河:我是在劍橋做訪問學者。就是96年。
1997年,也就是李銀河離開半年以后,王小波在他們北京的家里,突然心臟病發(fā)猝死,放手人寰,水風輕,蘋花漸老,月露冷,梧葉飄黃,遣情傷。故人何在?煙雨茫茫。
主持人:當時因為你不在北京,就是他出事那天的,鄰居們當時知道的一些情況,后來你知道一些什么嗎?
李銀河:就是他在夜里叫了兩聲,他可能當時就是那個心特別憋的時候,叫了兩聲,但是呢,他們那個地方因為挺郊外的,鄰居都不認識,然后第二天早晨,他們去,正好去推門的時候,門沒鎖,然后他們就趕快報警了。
主持人:當時如果身邊有人,或者搶救及時的話,會不會有希望能夠搶救過來。很難說如果,但是有的時候會想如果。
李銀河:后來也想過這個事,可能是不行,因為后來尸檢,發(fā)現他的心臟內膜已經是正常人的十倍了。
主持人:你怎么得到那個消息的呢?
李銀河:當時家里打了電話。
主持人:是你媽媽打給你的嗎。
李銀河:好象是我姐姐打的吧,我姐姐打的。她就是說你就什么都別說就趕快回來吧,出事了。
主持人:你當時的反應是什么。你就應該預感到是什么。
李銀河:對,我當時有點猜到了,有點猜到了,我覺得那些日子一直就心跳就過速,一直是過速。從機場回來的路上,后來我們所的一個同志說了一句話,我就確定了。他說,小波真是個詩人,走的也特詩意,這不就很明確了嘛,其實我也已經猜到了。
主持人:那個時候,這個消息對你來說,你怎么樣接受它。
李銀河:那也沒辦法呀,只好是承受唄,只好是這樣。
主持人:像以前,我在沒有看你寫那些東西以前,我覺得你接受這個事情是接受的很好,就是你很堅強,或者你很達觀、很樂觀。但是我看你寫那篇文章以后,我覺得你的那種痛苦,很深,但是你把它埋起來了。
李銀河:出了事以后,有人說看王小波的東西,就覺得他是要得心臟病,或者有心臟病的,然后說看我寫的東西,我也是這樣的類型。也會是要得心臟病,或者沒準已經有心臟病了。
主持人:我覺得你的軟弱的那一面,只在他的面前,可能才習慣于表現出來,或者讓它流露出來,還有就是在文字里面有可能流露出來。因為我看你那篇就是等于是紀念王小波的文章,你最后說,你很殘忍,你走了以后把所有痛苦等于都留給我。你是不是從來沒有在別人面前流露過你對于他的那種懷念和痛苦。
李銀河:很少吧,很少。
主持人:性格的原因吧,我覺得。
李銀河很不習慣談生活瑣事,她和王小波在一起二十年,有那么深的感情,可是回憶起這二十年的生活,李銀河好象說不出什么太多的故事,說這些有意思嗎?她強調說,學者的生活其實是很乏味的。我想除了王小波,李銀河可能不習慣在別人面前流露自己的情感。
王小波去世后,李銀河為他舉行了追悼會,并選定了一塊特殊的墓地,她在一篇文章中說,小波現在也許就在海里,或者是在天上,我不知道他在哪兒,但是我覺得,他是幸福的。
為了達成小波的心愿,李銀河整理出版了王小波生前的很多作品,從《沉默的大多數》到《青銅時代》,看慣了嚴肅文學的人們,在小波的詼諧與冷嘲熱諷中不知所措。而隨后掀起的王小波熱,也使這個擁有顛覆精神的作家,永遠的留在人們的記憶中。當這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李銀河便搬出了那個曾經是她和王小波的家,開始了新的生活。
主持人:那他走了以后,你的生活有什么大的變化,除了你的心態(tài)你要很快的要調整,要接受,生活有什么根本的變化呢?
李銀河:我覺得好象我還接著做事唄,還接著做我的事情,而且我效率也還挺高。出了他的書,然后我就還是做我的研究。
主持人:在個人情感上你覺得你還會再找到一個這樣的好朋友嗎?
李銀河:當然還是有可能的了。我覺得我不會排斥。我覺得對那種觀念啊,什么守寡呀之類的這些東西,非常可笑。離我很遠很遠。
主持人:倒不是那種觀念,就(是)有的時候一個經過真愛的人,他可能很難,因為總是會跟以前那個比較。
李銀河:可能會不一樣,我覺得,即使再有愛的話,它也不會是跟王小波那種愛,是吧。
李銀河不愿意談論自己現在的生活狀況,但是她的生活當中,確實有了一些小小的變化,至于情感方面,她說她不會抗拒。但無論今后她擁有怎樣的情感生活,王小波都會在她的心里,因為,他們是彼此的親人,最好的朋友,靈魂的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