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國外過中國新年是1989年,那一年我生活在炎熱的非洲,尼日利亞。因為居住的那個州只有我和丈夫兩個中國人,所以記起春節(jié)只是因為爸媽信中的提醒。媽媽說在飄飄揚揚的雪花中她和爸爸將過第一個女兒不在身邊的春節(jié),心里很不是滋味,讀著媽媽的信,看著窗外非洲的驕陽,我哭了,很傷心。
異鄉(xiāng)同胞 送暖入心
春節(jié)在我的記憶中是雪花中放鞭炮,是棉襖外穿新衣,是跺著冰腳搓著凍手吃冰糖葫蘆,是圍坐在熱氣騰騰的飯菜旁和家人在一起……可是在驕陽似火的非洲草原上,春節(jié)和爸媽離我是那么遠,太遠太遠。
接下來的日子我一直在海外漂流,再一個春節(jié)時我們搬到了美國的丹佛,剛到那個州,也不認得幾個中國人,沒有人知道哪天是中國的除夕。雖然天降了大雪,可是農(nóng)歷除夕我們還在上班,沒有能像我們?nèi)A人的傳統(tǒng)那樣,在家里洗呀,做呀,辭舊迎新,那時候我想起了魯迅《祝福》中送灶的描寫,我甚至羨慕起那些浸在水里不停地洗鴨,洗鵝婦女們紅腫的胳膊。一種沒根的感覺酸楚楚地襲來……
我鼻子一酸,淚將要滾下,這時家里的門鈴響起來了。是一對不能講中文的中國人模樣老夫婦,他們自我介紹說從社區(qū)中打聽出,我們是中國人,剛來美國不久,所以來給我們賀新年。他們的祖輩從中國廣東移居菲律賓,父輩又從菲律賓移居美國,他們都出生在美國,從來沒有去過中國,但是他們說父親在世時他們每年都慶祝中國的農(nóng)歷年。說著他們打開帶來的箱子,里面有幾個用錫紙包裹著口的玻璃器皿:有餃子,有五花肉燒南瓜,有烤乳豬片,有龍蝦,還有一包用彩紙包起來的瓜子,腰果,花生等干貨…… “知道你們來不及做年夜飯,所以給他們送來一些。”看到我們臉上的詫異,他們說都是中國人嘛,根是連著的。
同根同源 四海迎春
我們將年飯拿出擺上桌,拿出酒,四個人喜氣洋洋的好像老相識一樣。那天晚上,我們都忘了第二天還要上班,我們也忘記了彼此才剛剛認識,舉著酒杯就暢談了起來。我驚異的發(fā)現(xiàn),這對不會講中文的夫婦以及他們雙方只能講粵語的父輩、祖輩不論在世界的什么角落奔波、生存,中國的農(nóng)歷年都始終跟著他們。
他們甚至還給我們講起農(nóng)歷年的淵源,那個豐富多彩流傳了幾千年的年獸傳說!澳戢F”是一種殘忍兇猛的野獸,古代人相信“年獸”在除夕夜時會出來吃人,但是它極懼怕紅色、火光及吵雜的聲音,于是人們就在門上貼著紅紙條,并整夜點著火炬、燃放爆竹,來避開“年獸”。
我們熱鬧地探討關(guān)于中國新年慶祝活動的古老傳說,他們說其實早在農(nóng)歷十二月二十四日農(nóng)歷年的慶祝就展開了,傳說中的諸神在這一天會回天宮向玉皇大帝報告此年人間發(fā)生的諸事。因此這一日,人間的家家戶戶都忙著準備供品敬拜諸神,并燒紙錢以便提供諸神返回天宮的旅費。此外,還要在“灶神”的嘴巴四周涂上糖漿,以確保其向玉皇大帝報告時能多說好話。我笑著告訴他們在我爸爸的家鄉(xiāng)——郁郁蔥蔥人煙稀少的秦嶺山中,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我爺爺也相信著同樣的傳說。農(nóng)歷十二月二十四日送灶神去天國。爸爸說不會寫字的爺爺爺在家里供奉的灶神旁也張貼著“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的對聯(lián),不論山溝的農(nóng)民一年四季怎樣的吃糠咽菜,這一天家里都會給將出遠門的眾神準備純麥面的棗饅頭,要燒香,送表。我們彼此用閃爍的眼光慨嘆我們相隔萬里,脈源不同的祖輩對中華傳統(tǒng)襲承上的異曲同工。同根,同源的感覺油然而升……
此后無論過年時在美國的哪個角落,我都會用心去探究中國春節(jié)的過法。我會去搜集古書上關(guān)于春節(jié)的一切傳說。我還跟隨過洛杉磯大年三十的華人舞獅隊熱鬧地走過城區(qū);參加過舊金山華人舉行的“四海迎春”春節(jié)晚會,和幾千名的華人在異國他鄉(xiāng)穿著自己民族的服裝聚首一堂;在紐約看到過有迪士尼主題人物助陣的華埠春節(jié)大游行……吃年飯,穿新衣不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在海外華人好像用心在紀念祖先流傳下來的這個日子。我還驕傲的知道2003年美國紐約州將中國新年定為公共節(jié)日;2004年紐約取消了春節(jié)期間燃放煙花爆竹的禁令,允許在華人集中居住的曼哈頓中國城和法拉盛區(qū)燃放鞭炮,同年加州州長也宣布了加州中國農(nóng)歷新年日……
火紅新年 家的感覺
馳名世界的帝國大廈平日晚間總是閃爍著取自美國星條旗的色彩;可是在最近幾年華人春節(jié)來臨時,它都會燃起華人喜愛的紅色和金色燈光,和華人一起度過一個紅紅火火的中國年。
春節(jié)是中華民族重要的文化象征。一年365天,年是它的重要驛站。發(fā)紅包、包餃子、放鞭炮、吃元宵、鬧社火、逛廟會,都是我們古老的春節(jié)習俗,遠離故土,逛不到兒時去過的廟會,吃不到百年老店滾出的元宵,但我們會在中國餐館訂一桌年夜飯,大年初一的那一天在家里包一頓餃子,讓長在美國的孩子用歪歪扭扭的漢字寫一副對聯(lián),即使在一個訂不到中國飯,包不了餃子的地方,我們?nèi)詴谀莻億萬中國人歡慶的除夕午夜不忘給親友們一個越洋電話。
在海外多年,我接受了春節(jié)不能在除夕趕回家?guī)蛬寢屨榛,洗魚晚上全家人吃年飯,初一早上拜年這個現(xiàn)實,但在心里對這個節(jié)日我們有一份紀念。2000年開始我的一些美國朋友開始在除夕夜來參加我們的聚會,我告訴他們就像西方人過圣誕平安夜一樣,我國也有除夕夜守歲的傳統(tǒng),守歲可以為父母增壽,在古老的傳說里,整夜點燈還有嚇走年獸的用意,于是我們一起真的通宵點燈,徹夜不眠……沒有人相信臘月二十四眾神真的要回天宮,沒人懼怕年獸,但是全世界的兒女都希望父母增壽,全世界的華人也都希望我們中華春節(jié)的習俗能源遠流長,讓千古的傳說繼續(xù)流傳。我甚或還包數(shù)個紅包分派給來守夜的朋友希望他們來年吉利。那一度曾讓我覺得很迷信,很落后的習俗在我的生活中正常和流行起來。
如今過年不論漂到哪個國家,我都不會因離家在外再輕易地抹眼淚。家是一個大家,國是一個大國,春節(jié)是一個傳統(tǒng),是一種習俗,或者說是我們?nèi)A人從小養(yǎng)成的一種習慣,隨著歲月的流淌,它慢慢融入我們的血液變成了身體和靈魂的一部分。感謝爸媽在我童年用堆雪人,用燃爆竹,用點燈籠,用拜老人,用講古老的傳說,用圍坐在火爐旁吃年夜飯培養(yǎng)出我對春節(jié)的一種記憶和情愫,讓我有了一個對宗源一年一度的念想。(摘自香港《文匯報》;作者:任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