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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大地震親歷者:請讓地震孤兒留在本地的家

2008年07月10日 08:54 來源:中國青年報 發(fā)表評論

  王薔(化名)是唐山人,現(xiàn)在是一個8歲孩子的母親。日前,她給中國青年報記者打來電話:“作為一名唐山大地震的親歷者,我對這次汶川大地震感同身受,我想通過報紙呼吁一下,請讓地震孤兒留在本地的家!”

  傷心人聯(lián)盟

  唐山地震時,王薔4歲,當時爸爸在外地開會,媽媽在醫(yī)院值夜班,她和姥姥在一起。那一夜她生病了,一直咳嗽,姥姥起來要帶她去醫(yī)院,“發(fā)現(xiàn)外面火紅火紅的,窗簾都被映紅了。姥姥覺得奇怪,怎么三更半夜的會有這種現(xiàn)象,抱起我就往外跑,剛出門,地震就開始了!

  王薔幸運地躲過了災難,卻永遠地失去了弟弟和爺爺奶奶。

  “弟弟小我一歲,我們倆感情特別好,很長時間我都難以相信他已經(jīng)離開了我們!蓖跛N到現(xiàn)在還保留一個習慣,遇到喜事要告訴弟弟:“你看,現(xiàn)在爸媽搬進新家了!薄班,不錯不錯!”遇到大事難事要默默地跟弟弟商量一下:“姐這樣做你同意嗎?你覺得怎么樣啊?”“姐我支持你!彪m然都是自言自語,卻感覺親人總在身邊。

  每到清明或7月28日,王薔都會回到唐山給弟弟和爺爺奶奶燒紙!耙坏侥菚r候,街道上到處都是明明暗暗的火!

  “街上燒紙的隔兩三步就有,有時還會互相問一下:‘你家沒的什么人?’有時還會念叨念叨:‘你和誰誰誰互相照應一下’,就好像親人并沒有真的離去。有時還互相打打趣,開開玩笑。”

  但王薔說,這只限于有相同經(jīng)歷的人之間,“這是一個傷心人的聯(lián)盟,沒有傷痛的人很難體會他們的心情”。

  王薔說,有相同經(jīng)歷的人之間開玩笑,是大家互相鼓勵,而如果外人問一句,就是一種傷痛的刺激。

  王薔后來結(jié)婚生子,有一次兒子穿了一件;晟,她媽媽一下子想起死去的兒子,哭了很長時間,不停地說:“太像了,太像了!”原來弟弟小時候也穿過這樣一件衣服。

  唐山大地震過去這么長時間了,唐山人也逐漸擺脫了悲痛的心情,大家的日子都過得挺好,平時不想起來也挺高興的,但一個觸動就會想起來。汶川大地震后,王薔的爸爸媽媽天天看著電視哭。有一天爸爸給她打來電話,說在電視上看到一個小女孩在廢墟旁邊站著,頭發(fā)亂糟糟的,馬上就想起當時他從外地跑回來,看見王薔赤著腳,站在廢墟上,身上套著不知誰給的一件衣服,上面還有血跡,頭發(fā)亂七八糟,臉上又是泥又是土又是血的,“一模一樣。 闭f著,電話那頭,王薔的爸爸聲音哽咽了。

  唐山人的身份標簽

  “唐山人”這個身份,很長一段時間都是一個特殊的標簽。王薔走到哪兒都會有人問她:地震時你在不在唐山?家里好不好?那時你多大,記不記得?“一定要你把這個過程再回憶一下,其實這個過程很難過的,這么多年講得多了倒也麻木了,但畢竟我沒失去父母,對那些失去父母的孤兒來說,一遍一遍的回憶,就是一次次無情地撕扯他們心上的傷口。”

  當年,唐山大地震的孤兒一些被送到了石家莊的育紅學校,還有很多分散在各地。這些孤兒現(xiàn)在都長大成人,也有很多成為各行各業(yè)的骨干。但據(jù)了解,他們中有很多人想回到家鄉(xiāng),回到生他的唐山。

  “我在報紙上看到有很多人想認領(lǐng)孤兒,但我想告訴這些好心人:你們的好心對孩子未必就好!蓖跛N說,中國人都喜歡留在自己的本鄉(xiāng)本土,尤其是對孩子而言,他從小在這里生長起來的,失去父母本身對他打擊很大,再把他一個人孤零零地送到一個外地的家庭,背井離鄉(xiāng),他會一直背負著這種災區(qū)孤兒的身份。別人對你再好,你終歸是個異類,還不如孤兒院,畢竟大家都一樣,誰也不愿意老是被別人目光如炬地注視著,還要被迫一遍遍地講述災難的故事,真的很難過。

  而若干年后,這個特殊的標簽可能會轉(zhuǎn)貼到四川人身上,尤其是那些被分散到各地的地震孤兒。

  王薔說,經(jīng)歷過地震的人,特殊的經(jīng)歷會使他們在行為方式上與別人不同,在他們看來很正常,在別人卻感覺很異樣。“經(jīng)過唐山大地震的孩子,都怕打雷。當時地震完以后,下了好幾天瓢潑大雨,我至今記得當時的情景,天色變成那種黃黃紫紫的顏色,劈天的雷聲,像天都要塌下來似的。一直到十幾歲,遇到暴風雨我都極其害怕。長大后慢慢好了,但總有一些恐懼心理。”

  王薔告訴記者,她上中學的時候,有一次下大雨,外面天色昏暗,他們正在上自習,班上54個人,幾乎所有孩子一下子全躲到桌子下了!八兄蛋嗟睦蠋煟寂艿降湍昙壍慕淌依,一個一個地抱出來,一個一個地哄,拍拍,什么也不多說,再放在坐位上。大家都特別理解,不會嘲笑你,都是從那個時候過來的,彼此都知道。如果放在另一個地方,很明顯就是個異類。別人會關(guān)切地來問你,你怎么樣啊,要不要做心理輔導啊,自己也覺得自己怪怪的,有淚不敢流出,有痛不能釋放,會一直很壓抑。”

  說到心理輔導,王薔認為,這種大災難過后,人們心理肯定會比較脆弱,一定程度的心理干預是必要的,但要用一種隱性和溫情的方式,尤其是對孩子,不要讓他意識到我們在給他特殊的“輔導”。“傷痛就是傷痛,我家有的家庭成員沒有了就是沒有了,別人對我再撫慰,也是無法替代的。只能說是大哭一場,發(fā)泄出來以后,繼續(xù)過以后的日子”。

  重組家庭是傷痛愈合最好的港灣

  王薔認為,最好的方法是讓這些孤兒留在本土,把殘缺不全的家庭拼湊完整。王薔告訴記者,她上學時班上有很多重組家庭的孩子,有兩個女孩被稱為“八姐九妹”,因為他們家里有八九個小孩,爸爸媽媽帶著地震中許多失去父母的孩子,來自好幾個家庭,生活得很幸福!按蠹矣性S多共同性,口音都是一樣的,也都有相似的傷痛,經(jīng)歷過災難的人彼此理解,互相扶持,沒有人逼著你講述災難,沒有差異性和好奇的目光,在特殊的日子里大家一起回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傷痛,大家互相安慰,容易再建立起一個新的平衡,傷痛愈合的速度也會比較快!

  汶川地震后,王薔對自己8歲的兒子說:“除了捐款、寄東西,有一件事我們必須要做,我們要給災區(qū)的小朋友寫信,不談災難,就聊聊家常,說我是哪兒的學生,有什么風土人情,我們這兒正流行什么游戲,讓他們逐漸回到正常生活中。”

  “當然,別人的關(guān)心終歸不能從根本上幫你解決問題,日子還得自己過!蓖跛N說,當他們獨自面對生活時,會發(fā)現(xiàn)有更多的困難。這時人們應該互相幫助,像他們那時一樣,搭伙過日子,自然會有一些新的家庭組合。政府也可做一些適當?shù)囊龑Ш头⻊,搭建一個信息平臺,讓破碎家庭有機會找到另一半,重新組合。從她身邊的一些重組家庭來看,大部分都過得比較幸福和睦!叭嗽诖鬄拇箅y情況下,斤斤計較的少了,而且比較珍惜這種重新又有家的感覺”。

  “可是,他們會互相承認嗎?會叫爸爸媽媽嗎?”記者問。

  “災難過后的重組家庭跟一般再婚家庭不一樣,有它的特殊性。我為什么叫你爸爸?因為我的爸爸在大地震中沒有了,像你的媽媽在大地震中沒有了一樣,我們天然有一種親近感。”

  但王薔同時認為,現(xiàn)在跟30年前又有很大不同,當時經(jīng)濟條件差,人們能吃飽肚子就滿足了,而現(xiàn)在許多孩子都是獨生子女,心思也會比較敏感,就需要重組的家庭更加互相理解,有更多的愛心和耐心。(王俊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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