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江堰市,地震災后20天。在記者連續(xù)等待了兩個凌晨后,熬了20多個不眠之夜的“當家人”都江堰市市委書記劉俊林,在昨日凌晨1時接受了專訪。
“那是一場我們毫無心理準備的考試,但是換來了我們共同面對困難的積極心態(tài)。我們一定能浴火重生,鳳凰涅槃!”既是重災區(qū),又是進入四川各災區(qū)的交通要道,都江堰市最早迎來溫家寶總理的腳步,救援部隊最早挺進,也最早對救災不力干部“火線免職”。如今,這里的災民住進了板房安置小區(qū),也最早向全球發(fā)出了城市重建規(guī)劃的招標信息。
無論是回顧災后的應急反應和講述災后重建挑戰(zhàn),這位死守救災一線而嚴重透支的基層干部眼里,始終充溢著堅強和勇氣。
5月12日14時28分至15時10分這段時間,從柳街鎮(zhèn)趕回市區(qū)那40多分鐘的路,那條劉俊林無比熟悉的路,是他這一生中走過的最長的一段路。
震災應對:
一場毫無準備的考試
災后應急,黨委書記劉俊林經歷了一生中最艱難的能力考試。一切至今無比清晰,包括那只有幾分鐘的矛盾抉擇。
珍貴的對講機和應急預案
記者:地震發(fā)生那一天,你是怎么應對的?
劉俊林(臉色非常低沉,眼含淚水):從12日到今天,終身難忘。一切來得太突然了。
那天,我在柳街鎮(zhèn)參加一個討論城鄉(xiāng)產權制度改革的會議。忽然地動山搖,空前強烈。我們那座樓沒有倒塌,從二樓迅速跑到一樓的空曠地。
我很快意識到這是災難,我旁邊的一座樓完全被拉裂了,手機通訊中斷。最強烈的沖擊過后,我立即想用什么方式可以對外聯系。開會的旁邊就是一個派出所,我沖進去,兩個干警手里有對講機,我搶了一個過來,讓他跟著我上車,就往市區(qū)去。
記者:返回市區(qū)的路上你做了什么?
劉俊林:返回市區(qū)的路只有20公里,那一天卻如此漫長。慶幸的是,我們在2006年初就根據成都市委的要求,建立了都江堰重大災害應急預案。
我在車上通過對講機,讓110指揮中心盡力組織營救,并與公安局局長取得了聯系。我們商定把臨時指揮中心設在市公安局,讓他召集警力,建立與成都的聯系。我讓110通知應急部門的領導到指揮中心集合。
下午3時10分,到了市公安局大門口;下午4時左右,所有人都聚齊。公安局的群眾接待室有幾臺座機,我們建立了第一個通訊系統,后來溫總理也是在這里與外界進行聯系的。各種嚴峻的信息抵達指揮中心,都江堰最早被確定為重災區(qū)。
通過通訊系統,在1個小時里我們基本摸清了幾個受災的重點位置,但是也有情況不明。都江堰這個城市,呈“手指狀”分布,所以我立即派出5個組,分別撲到市區(qū)的幾所學校和醫(yī)院、青城山的風景區(qū)、成灌高速旁邊的聚源鎮(zhèn)、蒲陽工業(yè)區(qū);最后一路我讓他們去紫坪鋪水庫,最怕垮壩。
下午6時左右,來自成都的救援力量開始實施營救。
提前做應急預案有重要價值
記者:為什么說,這條路如此漫長?
劉俊林:活著的人都在路上,車開不快。越接近市區(qū),我的壓力也越大。沿途我看到無數的民房垮塌,群眾恐慌緊張無助,漫天灰塵。我坐在車上,一邊指揮一邊無比矛盾:是沿途下手救援,還是盡職指揮?
但是我最終還是決定趕到指揮中心,因為我應該在更重要的位置上。
記者:回想起來,你覺得災后應對最重要的是什么?
劉俊林:有序和冷靜,最大限度地避免進一步傷亡。我們以前也碰到大災害的應對,盡快建立與大城市、大基地和大后援的聯系最為重要,同時要最快地調動公安、醫(yī)療和消防資源。所以,提前對災害做好應急預案具有很重要的價值。
記者:你在其中覺得最難的是什么?
劉俊林:都江堰有兩個層面的工作,省委的救災大體系和都江堰自己的救援。這里不僅是重災區(qū),還是其他災區(qū)的入口和交通要道。溫家寶總理、省委書記劉奇葆都希望能從我們這里迅速打通到汶川的通道。
火線免職:
很難容忍個別人的價值觀
5月18日,都江堰市決定對4名救災不力的干部免職,這是災后最早的“火線免職”;10日后,四川省紀委正式進行了通報。
并非“打擊”只是工作要求
記者:在災區(qū)中,都江堰市最早對救災不稱職干部進行“火線免職”,這一點讓人印象非常深刻。
劉俊林:在特大災難面前,每個人有不同的價值觀和覺悟。我們有一個干部,在災難發(fā)生時第一時間不是到工作崗位,而是為了顧及家人的安危,趕緊回家舉家搬到安全的縣。出于人性我們可以理解,問題在于與他取得聯系后,讓他回到工作崗位上來時,他不肯回來。這就喪失了公務人員最基本的道德水準。
災難發(fā)生后,我們市里的四大班子領導無一逃避,全部到位。我們很難容忍不盡職的人員繼續(xù)在我們的隊伍中,為了表明他們的工作和責任,我們作了這樣的決定。
記者:這個決定做得很快,在火線上有沒有壓力?
劉俊林:我必須強調,目前對他們只是“免職”。在這種應急情況下,如何在工作崗位上保持冷靜地做到盡職,這是考驗。我認為他們表現出來的態(tài)度不適合在這個崗位上了,所以換更合適的人員。這不是為了“打擊”,而是工作要求。
四川省紀委和我們進行了溝通,我相信我們的決定是很理性也很有序的,經得起考驗的,是根據實際的工作需要作出的。
重建對政府公務員考驗更大
記者:我在指揮部呆了好幾天,發(fā)現很多干部不分晝夜一直死守一線,你估計他們要守到什么時候?
劉俊林(無奈一笑):我想至少還要堅持一段時間。我們很多干部自己也是災民。他們有自身的個人感情,但是他們無怨無悔,我相信大部分干部現在都沒想過,什么時候才能休息。這次災難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一個預防危機應對的訓練,有能力上的也有心理上的。我能感覺到,很多人的內心都在起一種深層次的變化,工作層面和精神層面的。
記者:對基層干部來說,也許考驗還沒有結束。
劉俊林:作為公務員群體,他們的總體力量和價值在這次的災難中都有了一種集中的展現。我相信在未來的重建中,他們將有更大的發(fā)揮空間。這一段實踐和經歷在未來一定有著特定的價值。
災后重建:
都江堰道義上要先走一步
22日,都江堰市宣布進入災后重建階段,他們誓言用3年時間重建美麗家園。而在劉俊林看來,現實問題不僅未隨緊急救援而結束,反而更具挑戰(zhàn)性。
全球招標有獨特“精神意義”
記者:最早被確定為重災區(qū)的都江堰得到了最早的救援,在災后重建上是否覺得有更多的責任?
劉俊林:說實話,我們覺得從道義上,我們負有更多的責任。我們不僅要自我救災,還要承擔作為全省抗震交通要道和前線基地的作用。我們是轉運站,是交通樞紐,我們有道義和責任做得更好。目前,我們的首批群眾住進了活動房,我們也承擔了近兩萬阿壩州群眾的安置救助任務。
記者:所以都江堰率先開啟重建步伐,并高調宣布重建規(guī)劃全球招標?
劉俊林:現在地震災難的救援基本結束,我們向世界發(fā)布招標,不僅是現實需要,還在向全社會表達這個城市的精神。我們遭遇了災難,但是我們不能因此失去城市發(fā)展的機會,我們需要通過這種方式來表達我們的信心。災難也留下了一定的地質災害。世界其他國家有過類似災害,很多專家做過評估,我們自己摸索太慢,需要和各國分享災后重建經驗,讓他們出出主意。
記者:出于規(guī)避地質災害,都江堰的城市規(guī)劃會有大調整嗎?
劉俊林:做科學規(guī)劃還需要一個過程。目前從判斷上來看,應該不會有很大的變動,因為我們沒有地裂和地溝,成都平原還是基本穩(wěn)定和安全的。對于一些位于山地區(qū)的建筑,可能要另地建設。
“70平方米”新政備受關注
記者:都江堰市宣布,房屋損毀的受災居民提出救助申請,每戶一概獲得70平方米的安置房,是“一刀切”?
劉俊林:必須認識到,這不是一個“補償”政策,而是救助。我們必須看到,現實中群眾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相當一部分群眾無力背負這種損失,尤其在短期內。因此我們在群眾自愿的基礎上提出這種救助政策。
我們計算過,災前大概40%的群眾居住面積在70平方米以下,20%的群眾接近這個居住面積,等于說我們有60%以上的居民可以得到災后實質的救助和改善。我個人認為,這是道義層面上很有價值的做法,也體現了政府對災民的人道主義關懷。
記者:重建最大的挑戰(zhàn)是什么?
劉俊林:一個中等城市20萬的人口,一瞬間居無定所,你說他們何去何從?災后這么多天了,很多災民得到了初步的安定,對災后長期困難堅持的壓力開始出來了。
失去親人的悲痛,經濟的打擊,殘疾的身體,帶來很多對現狀的沖突和不滿,因此會有很大的情緒波動。我們不能逃避,必須有思想準備去面對。工作中注意逐漸為群眾考慮未來的需要,比如收入、就業(yè)、康復等。
還有,不少自救外逃的群眾逐漸回到家園,他們“回流”增加了城市的壓力,我們的物資缺口可能會加大。但是也必須看到,大部分的群眾都有共同面對困難的積極心態(tài),他們對未來有著極大的希望。(邱瑞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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