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丨張新民:陽明學何以遠播海外?
(東西問)張新民:陽明學何以遠播海外?
中新社貴陽4月25日電 題:陽明學何以遠播海外?
——專訪中華儒學會副會長張新民
作者 周燕玲
中國幾千年的歷史文化可謂源遠流長,人才輩出,但能同時做到“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的人物為數(shù)不多。明代的王陽明,便是其中的大儒。
作為中國古代偉大的思想家、政治家、軍事家,王陽明的思想遠播海外,不僅展現(xiàn)了強大學術生命力,也成為與西方對話的重要思想資源。近日,中華儒學會副會長張新民接受中新社“東西問”獨家專訪,暢談陽明學在西方世界的傳播。
現(xiàn)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您從20世紀90年代初就開始進行陽明學研究。陽明學最重要的思想是什么?對當代有何意義?
張新民:陽明的心學思想源于其深邃的生命體驗,從早年的“心即理”“知行合一”到晚年的“致良知”,每一個理論學說的提出都是一次人生境界的飛躍、提升、發(fā)展和完善,并與他的人生苦難經歷和生命磨練有關。他的學問是充滿活潑朝氣的生命實踐,最能體現(xiàn)中國文化特有的本體實踐學的內涵與精神。
對于生活在現(xiàn)代語境的當代人來說,陽明學本質上是學自己。一方面,要從喧囂吵鬧的世界返回自身,尋找自我完善的本體論依據(jù),返歸自己本源真實的人性,激活能辨別是非好惡的良知,并積極勇猛地投身于改造和完善人類社會的道德實踐活動中。另一方面,也要不斷充實、豐富和實現(xiàn)人類命運共同體生存與生活的價值和意義,達到改造和完善人類社會整體的終極目標。
中新社記者:陽明學是如何在日本、韓國及西方國家傳播的?
張新民:包括朱子學與陽明學在內的儒學,東傳至日本、韓國后,便形成了覆蓋更廣泛地域和人群的東亞儒學思想資源。日、韓都同在儒家文化圈之中,可以說是中國文化的長期受惠者。
陽明學至遲17世紀初已傳入日本,但逐漸擴大并真正構成日本社會思潮的高峰期,則是在明治維新社會激烈變革之際。當時不少倒幕和維新志士服膺陽明學,甚至整個社會輿論也在宣傳陽明思想。此后,作為中國學習西方的首選留學地,日本反過來又影響了中國人對陽明學的整體評價。
陽明學傳入韓國的時間較日本早,但聲勢影響卻遠不如日本。韓國陽明學者強調“實心”“實行”的重要性,以此反對一切“虛學”“虛行”。這說明陽明學傳入韓國后的在地化發(fā)展,表現(xiàn)出不少心學與理學交織互融后的實學特征。
陽明學傳播至西方國家的時間相對較晚,最早的傳播者可能是到過中國的一批傳教士。此外,美籍華人學者的貢獻不容忽視,如長期在美國執(zhí)教的陳榮捷先生是將中國哲學介紹到西方學界的重要橋梁式人物,他翻譯的《傳習錄》雖比亨克( Frederick G.Henke)的譯作《陽明先生集要·理學編》更晚,卻更為精當和準確。
杜維明在美國撰寫的博士論文《青年王陽明》,主要介紹陽明早年的學思經歷,在海外也產生一定學術影響。1972年,成中英先生在夏威夷大學主持召開的那次大規(guī)模的王陽明學術思想研討會,有力推動了陽明學在北美的探討和研究,也可看作陽明學在海外傳播的標志事件。
英語世界較有代表性的外國學者,如美國漢學家鮑爾(Paul Wienpahl)撰有《斯賓諾莎與王陽明》一書,提供了比較哲學的視野。另一位以德文寫作的瑞士學者耿寧(Iso Kern),以西方現(xiàn)象學的分析框架研究王陽明,撰寫《心的現(xiàn)象:耿寧心性現(xiàn)象學研究文集》《人生第一等事:王陽明及其后學論“致良知”》兩部專著,譯成中文后都引起了較大反響。
西方漢學家或華裔學者的研究,一方面開啟并擴大了中西哲學交流對話的空間,促進了雙方相互發(fā)明和共同提升的可能性,另一方面也將中國哲學置入西方理性思想討論的語境,有助于西方人加深對中國文化的了解和研究。陽明學的傳播與研究,雖然只是其中一部分,但預示了中西思想會通融合的時代發(fā)展趨勢。
中新社記者:陽明學在中西文明對話中處于什么地位?
張新民:中國人的哲學思想是無數(shù)先賢創(chuàng)造的智慧結晶,如孔子、孟子、朱熹、王陽明等,都是各個時代最有代表性的思想人物。陽明學的西傳,反映出中西文化交流的一個側面,所發(fā)揮的橋梁溝通作用不可低估。
陽明也是中西哲學尤其精神實踐哲學交流對話的一個中間媒介,藉此可更好地了解或把握中國與西方文化的人文精神傳統(tǒng),以深刻的人性觀察和心靈體驗來共享人類必需的精神哲學,從而共建一個合理與和諧的世界文明新秩序。
如果說陽明過去是儒學內部與朱子同質對話的一位異代知心談伴,體現(xiàn)傳統(tǒng)學術思想自我調整和發(fā)展的深層智慧,那么今天則已越洋過海,成為與西方精神傳統(tǒng)和哲學思想異質對話的一位國際諍友了。
中新社記者:陽明心學的精義或特色是多方面的,有必要在繼承發(fā)展的基礎上,建立符合時代需要的“新心學”嗎?
張新民:今天研究陽明學,應具備一種世界性的眼光,建立符合時代需要的“新心學”。“新心學”一方面要繼承發(fā)揚中國固有的精神傳統(tǒng)與心靈哲學,另一方面也要包容整合西方的思想資源和精神哲學,不拒斥外來的優(yōu)秀學術成果。
我個人認為需做好以下三個方面的學術建構工作。
首先,在形上超越的層面,需要與世界各大宗教學術開展積極有效的交流與對話。因為無論“心”或“良知”,在陽明那里都是與形上超越的天道、天理相通相貫,是以本體論意義上的天道流行說和宇宙生成論為基礎的,決非僅僅是簡單化、平面化的世俗倫理學說。例如,依據(jù)康德理性分析進路必然不可知的“物自體”,在陽明那里憑借直覺慧觀的進路則是可證和可知的。而無論以康德詮釋陽明,或以陽明詮釋康德,都可在本體論層面進一步相互發(fā)明,引發(fā)出重建“新心學”的重大歷史意義。因此,在陽明與康德、陽明與尼古拉、陽明與馬丁·路德這些原有比較的基礎上,尚有必要進一步擴大交流互鑒的范圍,從而深化“新心學”建構的致思維度與理論探討基礎。
其次,在溝通形上、形下的道德實踐層面,有必要整合各大文化傳統(tǒng)的思想資源,以中國傳統(tǒng)心性哲學或精神哲學為本位,積極開展理論與實踐層面的“新心學”學術探討。這樣的建構活動離不開比較,而嚴格意義上的比較是一種對話,如陽明成圣理想與康德道德律令、陽明美學思想與康德美學思想、陽明“天人合一”與海德格爾“天地神人”之說的比較等,都催生出了一批學術視野東西會通的學術成果,從而為“新心學”的建構奠定了歷史性理論基礎。
最后,在形下的社會實踐的經驗層面,由于陽明極力強調身、心、意、知、物只是一件,不可能不關注人的心理、意識活動現(xiàn)象及社會行為現(xiàn)象。以此為出發(fā)點,可以把西方已發(fā)展成熟的心理學包容進來,從而更好地分析人的復雜心理結構及意識行為,以求解決人的心理疾病或意識障礙等復雜問題,開展出一套以心靈鍛煉和良知(關愛)實踐為中心的治療學。(完)
受訪者簡介:
張新民,中華儒學會副會長、中國明史學會王陽明研究會副會長、貴州大學中國文化書院教授兼榮譽院長、貴州儒學研究會會長、國際儒學聯(lián)合會理事。著有《陽明精粹·哲思探微》《儒學的返本與開新》《存在與體悟》《中華典籍與學術文化》《貴州:學術思想世界重訪》《貴州地方志考稿》和主編《陽明學刊》《天柱文書》等多部學術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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