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讀者文摘》雜志曾經(jīng)公布一個全球禮貌城市的調(diào)查報告。在他們調(diào)查的35個城市當中,紐約排第一名。亞洲的城市排名多半不好。香港第25名,臺北第28名,新加坡第30名,首爾第32名,孟買則是倒數(shù)第一。
《讀者文摘》調(diào)查的方法有三項。首先他們派人抱著文件在公眾場合,故意不小心,把文件散得滿地都是,然后統(tǒng)計有多少人幫忙撿,又有多少人會視而不見;其次,他們注意統(tǒng)計,在二十家不同的商店里買東西,有幾個店員會說謝謝;第三項,是看有多少人在開門的時候,會為緊跟在后面的人拉著門。據(jù)說拉門這一項,亞洲人表現(xiàn)最差。沒有一個亞洲城市的人在這部分的禮貌率超過40%,連相當現(xiàn)代的新加坡都只有25%。
禮貌絕對是一種習慣。我后來想通了!是因為民族性的不同。就拿別人東西散落在地上,為他撿起來這件事說吧。中國人可能想,東西掉了,自己慢慢撿就成了。至于為后面來的人拉著門,中國人可能也是為了避免后面的人不好意思。這跟我們進電梯,就算里面人很多、很擠,也常伸手自己去按樓層,而不好意思麻煩別人的心理一樣。不像在美國,站在樓層按鈕旁邊的人,理當主動問大家“要去哪一層?”然后幫忙按。
同樣的道理,在西方世界,用餐的時候,如果你把手橫過別人面前去拿胡椒罐或鹽罐,是很不禮貌的。中國人卻會覺得,假如離自己不遠的東西還要請別人遞過來,反而不禮貌。
我在《超越自己》那本書里寫過一些故事。有一年春天,我參加紐約植物園的“街坊日”,就是賣各種小吃和手工藝品的節(jié)日。那天人很多,突然聽見一聲噴嚏,四周的老美立刻異口同聲地說“God bless you”,意思是“上帝保佑你”。接著才發(fā)現(xiàn),剛才打噴嚏的是一只狗。還有,早年我在家教美國學生畫國畫,我的教室在樓下,樓上是我母親的臥室。老人家八十多了,?人浴缀趺看慰人,洋學生們都會立刻問:“老人家好嗎?”因為關(guān)心別人,或是做出對別人關(guān)心的樣子,已經(jīng)成為美國文化的一部分,如果不問、不在別人打噴嚏的時候說一句“God bless you”,不合他們的習慣,也會顯得他們沒有教養(yǎng)。
正因為自己的每個行為,就算打個哈欠、打個飽嗝、打個噴嚏,都會被人注意,在西方社會,大家也就變得更加自制。而在我們這兒,打哈欠、伸個懶腰,是個人自由。打個嗝,表示我吃飽了,多么滿足。打個噴嚏,只要我捂著嘴,干別人什么事?那動不動就問你有什么不舒服的人,反而會讓被問的人不安了。
今天,當中國的許多城市已經(jīng)成為國際大都會,當奧運、世博,涌來數(shù)以千萬的觀光客,我們似乎不能不知道西方的禮俗。最起碼,我們可以表現(xiàn)出歡迎的意思,在街上對他們笑笑、打個招呼。更重要的是,當我們進出公共場所的時候,千萬注意后面有沒有別人。無論中國人外國人,我們都該學著為他們拉著門,既表示了禮貌、表示了同情友好,也避免撞到后面人的鼻子。還有一點,在不分男女的廁所,男生上廁所,千萬掀起坐墊。如果你不這么做,外國人看了,不但會說你不夠禮貌,而且可能因此推論:這是個不尊重女性的社會。
1978年,我應(yīng)美國一個美術(shù)館的邀請,去做駐館藝術(shù)家。剛?cè)サ臅r候,每次坐美國朋友的車,下車常會看到奇怪的眼神。直到有一天碰到一位比較心直口快的朋友問我:“剛才你是不是有什么不高興?”我說:“沒有啊!”又問他:“你為什么會問這個問題?”美國朋友說:“因為你剛才關(guān)車門很用力,我以為你不高興!
這時候我才搞懂,過去很多人奇怪的眼神都因為我關(guān)車門太用力。說實話,我一點也沒覺得,因為我在臺灣都這樣關(guān)車門。而且從小,我母親也總叮囑我,關(guān)車門用點力,確定門關(guān)緊了,免得摔出去受傷。但是,當年跟臺灣的車子比起來,美國車子好得多,不太有車門關(guān)不緊的問題,自然對我關(guān)門很不適應(yīng)。
到美國的第二年,我進研究所,在學校旁邊租房子。有一天,我的房東跑來對我說:“劉先生,麻煩您以后關(guān)水龍頭小一點力量,因為你用的水龍頭,里面的橡皮墊特別容易壞!备粢幌拢蟾排挛叶嘈,又跑來對我說:“我發(fā)現(xiàn)你們亞洲來的留學生,關(guān)水龍頭都用很大力氣,其實在我小時候也一樣——因為我從羅馬尼亞移民來,在我老家,水龍頭老漏,非用力不可,我也是到美國才改的。”
再說個故事:最近有個學生對我說,某餐廳真不錯,他欣賞極了。學生說:我發(fā)現(xiàn)他們不一樣。第一,他們是中餐廳,按說比西餐廳吵,可是去那里的客人都很安靜,因為餐廳服務(wù)生會用很巧妙的方法教客人安靜。原來,那餐廳服務(wù)生在你點菜的時候,會特別彎下腰,把臉湊過來,用很柔和的聲音跟你說話,好像惟恐打擾到別人。當服務(wù)生這么做,顧客自然就把聲音放小了。他還講,有一天餐廳一個服務(wù)生打翻了盤子,老板立刻過去幫忙收拾,除了問他的職員有沒有受傷,沒半句怨言。清理完,還給每桌客人送上一份小點心,說因為剛才讓大家受驚了?梢娔遣蛷d多么有水平,又多么優(yōu)雅,連不優(yōu)雅的人進去,都變得含蓄了。
我是要告訴大家,如果有人怨我們中國人說話太大聲,扭水龍頭和關(guān)車門太用力,應(yīng)該知道那可能因為我們的環(huán)境,盡管中國經(jīng)濟起飛了,有些過去的習慣,一時還是改不掉。而且說不定,今天在比較落后的地區(qū),因為車子老舊,還是得用力關(guān)門才安全。如果水龍頭是老式的,也必須用很大力氣關(guān)才能不滴水。又因為環(huán)境比較吵,或大家都愛大聲說話——不大聲說聽不清楚,時間久了,大嗓門兒自然成為習慣。
從另一個角度想,今天中國富裕了,我們是不是也該自己告訴自己,在公共場所可以小聲一點說話,坐轎車的時候不必那么用力摔門?而且,做老板的人,如果你的員工摔碎了東西,先問有沒有人受傷,而別急著罵,因為人比東西重要!
我想到很多年前,有一回我到個落后的國家旅行,坐在船頭,用錄影機拍兩岸的景色。這時候劃船的土著對我喊:“小心!前面有急流,小心機器摔下去!蔽倚χ鴨査骸澳銥槭裁床恢v我會掉下去呢?”那土著倒有理,說:“你掉下去沒關(guān)系,到下面自然會浮起來,機器掉下去就麻煩了!蔽矣謫査骸叭绻麅蓚都掉下去,你先救誰?救我還是救機器?”您猜他怎么回答?他說“當然先撈機器,因為機器比人值錢!”請別覺得匪夷所思,要知道在非常落后的國家,機器甚至耕牛在人們心里的價值是驚人的。
同樣的道理,如果外國觀光客跟我們一起用餐,我們的孩子打翻了果汁,或砸碎了盤子,大家先安慰孩子,安安靜靜地為孩子清理,向在座的客人表示歉意。而不是當眾先給孩子兩巴掌。這些寬容,能讓人刮目相看。因為它反映了我們對人的重視,反映了在眾人面前控制情緒的能力,也反映了中國今天的富裕。劉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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