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娃的記憶
記者:秦家的祖先可以呀。康熙六次南巡,曹雪芹他們家四次接駕,研究紅學(xué)的都已經(jīng)覺得殊榮非凡,所謂“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也就這樣了。而你們秦家,康熙朝居然六次接駕,加上乾隆朝的六次,一共接駕12次,這樣的記錄,是真的嗎?還是戲說?
秦鐵:這樣的事,既然公開了,誰敢戲說?史料上,宮廷檔案早有記錄,只不過最近剛剛公開披露罷了。
記者:曹家四次接駕,落下了巨額虧空,曹寅死時還欠朝廷36萬兩皇銀。你們接了12次駕,倒也沒有聽說破產(chǎn)?應(yīng)該有很多故事吧。
秦鐵:詳情不知。只知道秦家歷代大官貴勛不斷,在無錫已經(jīng)慘淡經(jīng)營了四五百年,分“河上秦”和“西關(guān)秦”,秦邦憲屬于“西關(guān)秦”,“西關(guān)秦”的始祖秦金,也就是秦邦憲的十五世祖,號稱“九轉(zhuǎn)三朝太保,兩京五部尚書”,可算“位極人臣”,大名鼎鼎的“寄暢園”就是他開創(chuàng)的。
記者:寄暢園真是秦家祖業(yè)?康熙、乾隆來無錫,住哪里?
秦鐵:就住寄暢園哪!那時侯叫“駐蹕”。寄暢園又名“秦園”,明正德年間,我祖兵部尚書秦金得之,擴建為花園,取名為“鳳谷行窩”。秦金死后,秦家后人,湖廣巡撫秦耀將其改名為“寄暢園”。自清康熙二十三年到乾隆四十九年的整整一百年間,兩個皇帝12次巡游江南,每次都住這里,為什么呢?為什么老愛住寄暢園呢?高宗乾隆說出了原委,他認為“江南諸名勝,唯惠山秦園最古”,且“深愛其幽致”,因此還特地命高手,將其繪圖帶回北京,在清漪園(現(xiàn)在的頤和園)萬壽山東麓仿建一園,命名為“惠山園”。
記者:這么大一個故事,怎么一直不見披露?
秦鐵:作為“西關(guān)秦”的一支,秦家到我祖父一輩其實已經(jīng)衰落了。我父親是個革命者,很年輕就出了遠門,戎馬倥傯一生,而且39歲就遇難,應(yīng)該沒有時間去考證祖先的歷史。而我們,更要“夾著尾巴做人”,父親逝世都61年了,我們家就一直“夾著尾巴生活”,低調(diào)做人沒錯。
記者:此話怎么理解呢?
秦鐵:1954年,我升入北京101中學(xué),這是一所以干部子弟為主的寄宿制名校。從這里開始,我慢慢地對父親有了概念:歷史課上,總是講述王明博古的“左傾”路線錯誤,雖然不懂什么叫三次“左傾”,反正給我的印象就是老爸犯過錯誤,所以我始終是夾著尾巴做人。
但是總有些叔叔阿姨在底下跟我講:“你爸爸是好人,很有學(xué)問,你長大要學(xué)你爸爸,他為人很正直,從來不搞什么陰謀詭計,光明磊落,而且能上能下,服從黨的需要!
常說這話的叔叔阿姨中,有朱(德)老總、康(克清)媽媽、葉帥和王胡子(王震)叔叔。上世紀50年代,每逢我爸爸的忌日,只要我母親出差不在家,朱老總就把我們兄弟姐妹接到中南海吃飯。
慢慢地,我養(yǎng)成了遇到“曖昧”的事不去打聽的習慣。我們家里存有一張照片,延安鳳凰山上,我爸與周恩來、朱德、毛澤東并排站著,我爸站在最左側(cè),周恩來斜倚在他身上。在公開發(fā)表的這張照片上,父親消失了,出現(xiàn)在他的位置上的,是一扇門板。我曾經(jīng)對照著兩張照片,心里苦澀得不行,但也只好沉默。
你說,寄暢園那事兒,祖先12次接待皇上的事兒,我父親活著的時候,是黨的高層領(lǐng)導(dǎo),那時候的政治文化氛圍,是厭惡這類事的,他就算知道又會和誰說去?
我們后來知道了,也不敢說,四舊!封資修啊!大地主大官僚的孝子賢孫你簡直沒事找死是不是?避開都來不及!
時間長了,也就湮沒了。幸好無錫的族譜縣志什么的都在,一查都清清楚楚。
……因為我老是被邊緣,就養(yǎng)成一個做人的原則,低調(diào),什么事都不張揚,不去攀龍附鳳,王胡子叔叔(王震)“文革”期間挨整的時候我就常去看他。一次散步的時候他說:“小鐵啊,你爸爸是好人!彼f這話,我也不敢多問,怎么個好法,有什么故事?一是路線斗爭,我們不懂,二是我覺得有的事,叔叔阿姨們有口難言。所以私底下,我們就多談延安的趣事兒,因為延安時代我有記憶。父親死的時候,我已是6歲的“延安娃”,還清楚記得當時的氣氛和場景。
記者:你能記得起出事前后的氣氛?
秦鐵:記得。那天(1946年4月8日),我和媽媽(張越霞)一起去的延安機場,當時,父親以中共代表身份在重慶參與修改憲法草案,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
說來也怪,延安那地方氣候一向是干燥的,陜北高原嘛,可那天偏偏起了霧,而且是大霧,漸漸地又有小雨,江南的黃梅天似的,淅淅瀝瀝,能見度很差。毛澤東、朱德、任弼時、林伯渠等都到了機場迎接。
午后2點左右,低低的云層里響起美軍C-47運輸機的轟鳴聲,但因能見度差,飛機無法降落,一會兒就飛走了。我和媽媽很失望,當時在機場等候的都是高層領(lǐng)導(dǎo),我只記得很多人安慰我媽媽說,霧大,飛機既然無法降落,自然會折回重慶或西安,過兩天再回來。
不料,和重慶以及西安聯(lián)絡(luò)后,情況不妙,兩地都回答說,沒見到飛機返回,不久,我和媽媽居住的窯洞里,來來往往的人突然增多,安慰的勉勵的陪我媽媽哭泣的——事隔好多天,我們才知道,飛機已在260公里外的山西省興縣屬于呂梁山區(qū)的黑茶山上空失事。次日,黑茶山下的村民撿到博古和黃齊生(王若飛舅父)的兩枚圖章,兩枚被烈火燒壞的圓形的藍底白字的“中共代表團”證章。
大概10多天后,延安舉行3萬多人參加的規(guī)?涨暗摹八陌肆沂俊惫阑顒,我還不懂事,就知道人山人海,花籃和花圈像海洋,很多叔叔阿姨摟著我哭……
記者:你對父親還有多少感性的印象?
秦鐵:雖然住在一起,爸爸和我們玩的時間不很多,印象深的就是常常玩“老鷹捉小雞”,那游戲成本低嘛,又刺激。他對我們耐心很好,從來不會不耐煩。還有就是覺得他特別高,那時侯的延安,像他這樣1米82高瘦的個子,很少;他的笑聲也特別,很大,嘎嘎嘎的,爽朗,很遠可以聽到,我從小叫他“母鴨子”。
“母鴨子”對人可好了,延安時代,他有一瓶特供的牛奶,聽說他的下屬楊永直(解放后擔任過上海市委宣傳部部長)的夫人沒有奶水,就立刻把這瓶特供的牛奶送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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